纽约蓝蓝：真相

（点击标题下蓝色小字“忆乡坊文学城”可直接关注。图片来自网络）

那本来应该是一个无奇的炎热下午，如果不是因为偶然遇到韩月的话。

我百无聊赖地在郊区的一个服装店瞎逛了很久，这是一个我平时很少光顾的商店。我像一个农业季工一样，扒拉着一片又一片悬挂在架上的衣服。

大概女人进了服装店就很少空手出来，我最后仍然选中了一件镶了金丝的黑色圆领针织衫。在我恋恋不舍提着衣服准备付账时，我听见收银员以一种疲惫的口气报出了价钱：“＄48。”就在我把信用卡递过去的那一瞬，我瞥见了韩月的一张圆圆的脸蛋，我们同时怔住了：“是你！！”而彼此的脸上似乎又挂着一点心照不宣的尴尬。特别是我，好像突然被人窥见了什么秘密一样。韩月倒还算镇静，带着一丝勉强的热情说：“我还可以给你打个１０％的雇员折扣呢。” “那太好了!” 我赶快接过话题但却无法多挤出一句话来。 拿了彩色的购物袋, 我匆匆忙忙地和她告别了, 知道她对我的离去更是如释重负。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次见到她都会有心虚的感觉， 心里总像压着一层稠密的黑灰色浓雾，压抑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上一次见到韩月还是几年前在附近中文学校的停车场里。突然听到有人叫唤我的名字, 回头一看居然是小金-韩月的丈夫! 多年前我们曾经在一个偏僻的大学里做过同学。寒暄几句以后才知道原来他读完博士以后在这附近找到工作了。 现在又有了老二, 是一个女儿。 提到孩子时他脸上便绽放出了骄傲的表情，眼镜都要被他的笑容挤掉下来了。 他热情地补充:“韩月马上就出来了, 你们都多少年没见了。” 不一会我就看见韩月带着两个孩子出现了, 她显然发福了，似乎又老了不少，甚至有了丝丝白发，看上去比小金大了好几岁。她见了我果然很惊讶，眼神也有些躲闪。 我也有些局促不安， 与她闲聊间更细细地打量着她的两个孩子： 老大已经是一个比她还高的皮实少年，皮肤黝黑发亮, 圆圆的脑袋留着寸头, 但那双大眼睛和高鼻子, 几乎和我记忆中的阿米戈长得一模一样！我的心里暗地里一惊。他有些敌意地打量着我，一副很倔强的样子。 二女儿的样子则像极了小金, 白白嫩嫩的, 两只细细的丹凤眼，小手紧紧地抓着韩月的手。我寒暄几句就知趣地告辞了, 发现彼此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过了一会儿女儿出来了，看见我和韩月一家告别感到很好奇：“妈妈，你怎么会认识他们？” 我笑着说：“我以前和他们是同学啊，你和他家老大都出生在同一个小镇呢！” “真的？！ 我现在就和他是同班同学，他刚才还在和一个男孩吵架呢！ 他经常和别人吵架，很调皮呢。” 我很吃惊地问：“为什么？” 女儿撇撇嘴说：“老有一些男生骂他是黑鬼，他就争辩说我是中国人，有时就打起来了。可是他真的很黑啊，一点也不像中国人。” 我赶快打断女儿的话：“别瞎说啊，有的孩子就是天生皮肤黑。” 我不敢给女儿提及我今天验证的一个残酷真相。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韩月的大儿子，他愤怒地拉着我的手叫嚷：“我的爸爸是谁？ 告诉我，是谁？” 我猛然醒来，发现居然出了一身冷汗，他那张黑色的小脸不停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很懊恼地想我怎么把韩月的秘密往我身上抗呢。 我没有义务替她守住她的秘密，可我也觉得我没有权利去透露她的秘密，特别是对她的儿子。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第一次遇见韩月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个中餐馆里。 她比我先去几个月, 性格又有北方人的豪爽, 她和整个餐馆的人都混得很熟, 就是刻薄的老板也对她客气几分。在这个冷清的大学城里，这家唯一的中餐馆生意异常火爆，所有想打黑工的中国学生都只能往这里跑。而韩月在这里如鱼得水，相当自在。 她人高马大, 身材圆润, 辫了一根粗粗黑黑的大辩子搁在圆脸边上, 非常利索的样子。 干起活来也风风火火, 不像初来的我笨手笨脚。 我暗地里羡慕她的麻利手脚, 经常在旁边偷师学艺。 不过她对我这样的新人有点不理不睬的, 热情都给了厨房里的几个大厨, 特别是一个墨西哥的阿米戈, 两人总是有说有笑, 甚至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

我很快知道打杂的墨西哥小伙子名字并不是叫阿米戈, 那不过是西班牙语里朋友的意思。 不过大家都叫他阿米戈, 他也就认了。 阿米戈个子不高, 五官其实蛮好看的, 大眼睛, 高鼻子，一头浓密的黑卷发。 就是皮肤极黑, 但是身板很结实, 透过衣服可以看见他隆起的一块一块肌肉。 韩月就经常用手去戳他的手臂, 他也很乐意让她暧昧地抚摸。

韩月的大嗓门时常回荡在餐馆里:”阿米戈, 给我一份葱爆牛!” “阿米戈, 帮我递一下水杯。” 阿米戈笑眯眯地跑前跑后，从不推辞。 有点空闲时两个人一起跑到餐馆后面说是去抽烟，却半天不见人影子。我们看见他们两眉来眼去的热乎劲都忍不住嘲笑, 赶快避开。

韩月毕竟是有夫之妇，老公小金正在读研。 小金是典型南方人, 瘦瘦高高, 细皮嫩肉的, 倒比韩月白了好几度。 脸上架个金丝眼镜, 文质彬彬的样子。 听说韩月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 小金是他们的学生, 觉得小金很有前途便把宝贝女儿许给了她。 小金果然一路顺风来了美国，但是韩月好像一直就不怎么喜欢小金, 反正从来没有见过她和老公有那种热乎劲。 其实小金有奖学金, 韩月可以不打工去念书的, 可是她根本就读不进书, 说宁可去餐馆打工, 热闹好玩。

第二个学期我有了奖学金, 便不用去打餐馆了。 平时也和韩月没有什么交集, 加上我也怀了孕，渐渐也就断了她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小镇上所有的中国留学生都在暗地里传递着一个惊人的爆炸性新闻：“听说韩月生了阿米戈的孩子!”

亚妮气喘吁吁地告诉我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 大叫说: “不可能, 你可别瞎说, 这样的事怎么可以瞎说!”。 可是亚妮信誓旦旦地说:“开始我也不相信, 可我亲自去看了, 那孩子绝对有阿米戈的血统! 不信你自己去看看” 这事在一个无聊的大学镇里无疑是一个年度最大的八卦和悬念。 我的好奇心完全被吊起来了, 厚着脸皮也装模作样地跑到了韩月家去探望她的初生儿。

其实我本来是不太相信他们的谣言的，可见到她儿子的第一眼我的心就猛然一沉, 这绝对是阿米戈的儿子啊, 黑黑的皮肤, 尤其是那高高的鼻梁, 绝对不会是中国人的基因。 不过我心里仍然抱有侥幸心理，也许这孩子天生就是皮肤黑一点呢，中国孩子也可能有高鼻梁啊。我总是不太相信韩月能干出这么愚蠢的事，不太愿意这样恶意地猜测别人的私事。但是事情的真相却一直像把镰刀挂在我头顶上， 我天然的好奇心如此热切地希望知道一个肯定的答案。

小金仍然热情地招呼着来看孩子的客人, 倒水送茶, 一副幸福的爸爸样，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而我倒有了一丝知道秘密以后的局促不安。 心里生出一些对自己的鄙夷。

这个关于阿米戈孩子的话题是那年小镇上中国学生的最大热门, 每个人都急于对此事发表自己的高见。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他们在餐馆的储藏室里苟合, 有人说阿米戈知道韩月生了一个儿子还很想来看看, 韩月当然拒绝了。 还有人猜测是小金压根就没有生育能力，所以纵容了韩月的私情。但是奇怪的是处于漩涡中心的小金好像完全与此无关。

不到几个月韩月便把孩子送回了国，这在当时的留学生里并不罕见，罕见的是不到3个月又把孩子接回来了。听说是她母亲受不了邻居围绕着这个黑皮肤的孩子的飞短流长。这些无处查询的流言更加重了我对真相的渴望， 尽管我似乎已经知道答案。

谣言越刮越猛，让人真假难辨。

这场主人缺席的盛会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 直到小金转学到其他地方读博以后才慢慢消停。 每个人心里最大的疑问便是:“小金知道真相吗?” 而我一直处在一种对事实的半信半疑中和对这个无辜孩子的同情，我知道这个孩子的未来注定是充满了惊涛骇浪。

我毕业以后辗转反侧也终于在东部某个大城市里落脚, 养育孩子的家庭琐事让我早就忘记了关于韩月的风流韵事。 直到那天在中文学校的停车场里遇到他们一家。

没过多久听我女儿说两个孩子转学走了。 我私下里猜测也许是因为我的突然出现扰乱了他们的生活, 心里便生出许内疚。 其实应该是我们离开才对, 毕竟是他们先去。但是韩月一家又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我也完全无意去寻找。

但是不管他们转到哪里，韩月面对儿子一天天增长的疑问，她能够给他一个诚实的答案吗？ 这个永远追随着她的秘密她还能保持多久？ 不知道她的内心是否因此而后悔内疚过？真相不会因为你的回避而变成谎言。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 我企图忘记他们一家人。 直到今天在商场里突然遇到韩月。 我再次像一个无意刺探别人秘密的小人。 我心里充满一种知道真相又无法公布的内疚和沉重，仿佛在和韩月一起背负着她的秘密。我不知道她每天怀揣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如何面对儿子，面对自己的丈夫？

我害怕真相会变成一把利刀，顷刻将现实砍成血淋淋的碎片。

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商场, 事实上我尽量离它远远的, 离韩月和真相远远的。

【作者简介】: 纽约蓝蓝, 真名张兰, 本科毕业于苏州丝绸工学院服装设计专业, 获密苏里大学电子媒体设计硕士学位, 目前为网页设计师, 新浪专栏作家, 新浪名博。

（发送“纽约蓝蓝”可查看纽约蓝蓝的文章目录并阅读更多纽约蓝蓝的文章。)

欢迎加入我们。这里是遍及全球的文青自己耕种的园地。种花，种草，或种菜, 我们一起分享丰收的喜悦！以文会友，初心不改。原创文学与教育平台，发送散文 、小说、诗歌、艺术评论以及教育专栏。

忆乡坊文学城所有文章都是读者投稿或经得原文作者同意才发出，媒体如需转载或者读者投稿，微信联系yxfbjb 或者电邮[e-mail]。微信搜索yxfwenxuecity或者扫描二维码：

长按二维码

点击“识别图中二维码”

喜欢本文请分享至朋友圈，并顺手赞一个吧。